by-奈- Plurk噗浪 @atagoaidan
伊得不喜歡生日。
他躺在床上盯著牆面的鐘，再過5分鐘，他就10歲了。
他不期待。
伊得沒有家人。
從他有記憶以來，育幼院就是他的家。他並沒有特別想要爸爸媽媽，畢竟那是他從來都沒有過的東西，他想像不出擁有「父母」會是什麼樣的生活。學校裡有些同學會嘲笑他，但他不認為自己特別悲慘。老師和院長雖然囉唆，但並沒有對他不好，育幼院裡也有很多和他一樣的小朋友，大家生活在一起，就像是兄弟姊妹。
儘管如此，每到生日這天，內心總還是有什麼東西會小小的刺痛，就像鞋裡的碎石，每一步都扎得發疼。
同學們都很喜歡過生日，生日時會收到爸媽送的各種禮物，新款的玩具、漂亮的衣服、酷炫的腳踏車，還有豐盛的、值得說嘴一整天的大餐。馬上就要輪到他生日了——毫無任何值得一提，慶祝會已經辦過了，月初的時候和所有院內六月生的孩子們一起；禮物明天睡醒就會拿到，但他早就知道是什麼了，雖然他想要的是會變形的鋼彈，但今年全部的孩子都是鉛筆盒跟筆記本，說是為了「公平」，所以大家的禮物必須相同。就連壽星才有的乖乖桶也不是屬於自己的，按照老師的意思一定要分給每一位小朋友。
大家一起吹蠟燭的時候，他的內心毫無想法。生日從來就沒什麼好慶祝，沒有人期待他來到這世上，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有什麼值得期待。就算許了願又有什麼用？每年的這個日子都在提醒他：那些東西，你不配擁有。
牆上的鐘倏地走到了00:00。
睡不著。
男孩從床上翻了個身坐起，想去拿杯水喝。靠近餐廳時聽到裡面傳來細微的聲音，他沒有太意外，或許是有其他人跟他一樣輾轉難眠。但當他走進餐廳時卻嚇了一跳，因為那裡站的不是育幼院任何一個熟面孔，而是個從沒看過的陌生人。
對方是個成年男子，有著一頭明亮的栗棕色頭髮，穿著淺藍寬鬆的外套與黑色長褲，站在那兒露出有些茫然的神情張望。
「你是誰？」
伊得站在門口，警戒地盯著眼前的男子。
「阿......」男子回過頭，「沒想到真的見到你了。」
為什麼這個時間育幼院裡會有陌生人？他想幹嘛？伊得已經準備好要轉身跑去報告老師了。
「等等，先別走！我不是壞人！」
男子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急忙發話。
伊得皺起眉頭，這種時間突然出現在育幼院的餐廳裡的陌生人，還說自己不是壞人？果然還是該先去找老師......。
「就算想去找老師也沒用哦，老師不在『這裡』，這裡不是你所知道的『現實』。」
在說什麼呢？這個人腦袋壞掉了嗎？
也許是伊得嫌棄的表情太過明顯，男人趕緊說：「真的啦！你看看四周。」
聞言伊得一邊留心著男子的動靜，一邊狐疑的左右張望，桌子、椅子、杯子、水壺、地毯，奇怪的是每一樣物品他都認得，卻每一樣都看不太清楚樣貌，模模糊糊的，越想看清楚就越是朦朧。怎麼回事？伊得不禁揉揉眼睛。
男子見他一臉困惑，轉而露出友善的微笑，「別站在門口，先進來吧。」
好奇心戰勝了恐懼，而且眼前這名男子的笑容很誠懇，在育幼院長大的孩子都很能分辨大人的臉上是真心的笑容還是逢場作戲的敷衍。伊得看得出來，這個人的微笑裡並不帶有虛假。他向前走了兩步進到餐廳，但仍與男子保持著距離。
「你是誰？這裡是哪裡？我為什麼在這裡？」
「問題太多了！慢慢來！呃......怎麼說呢？因為今天是特殊的日子，眷屬們借給我了一點力量，再加上一點我的魔力，這裡是現實與過去、未來的夾縫間創造出的幻境......抱歉，這樣說你聽不懂吧？」
伊得納悶地歪著頭，這個滿口胡言亂語的大人好奇怪，但......不知為何有種微妙的熟悉感？
「對了！大哥哥是魔法師哦！你現在在夢裡，這是用魔法變出來的夢境。」
「怎麼可能，這世上才沒有魔法！」男孩像隻生氣的小刺蝟立刻反擊。
魔法？當他是好騙的五歲小孩嗎？這世上才沒有魔法，如果有，他早就去學了，他會為自己變出好多好多的玩具、自己的房間、要多少有多少的蛋糕跟餅乾，還有......也許......只屬於自己的家人......。
男子無奈地乾笑兩聲，「嗯......對，我以前確實是這麼認為，殊不知......咳嗯，不說這些了。我是來找你的，今天是你的生日吧，祝你十歲生日快樂！」
伊得詫異地睜大眼，「大叔，你怎麼知道？」
「咳噗！大叔？？太狠了，我受到了十萬點攻擊......」男子裝模作樣地摀著心頭，「可以的話請叫我大哥哥哦！」
聽不懂，但老師好像確實說過如果不知道年齡的話，不可以亂叫人家大叔或大嬸，「......大哥哥？」
「嗯，對。」男子嘿嘿一笑，「我當然知道，不是說了大哥哥是魔法師嗎？」
這個大叔......大哥哥？果然怪怪的。
「別光是站著，來這邊坐下吧，我泡杯熱巧可可給你。」
伊得滿心懷疑的來到餐桌前坐下，監視著可疑的男子轉過身，從櫥櫃裡取出可可粉，餐廳裡那些看起來模模糊糊的物品在男子的手碰到的一瞬間變得清晰。接著他又從冰箱裡拿出牛奶，動作熟練自然，就好像早就知道所有東西的位置。用微波爐加熱牛奶的同時，他從杯架上取下了伊得的杯子走到水槽清洗，明明自己的杯子擺在整排的最後面，如果隨便拿應該會拿到最外面的杯子才是。他到底是什麼人？在他身上感覺不到惡意，反而有種......莫名的安心感？
「好了，來。」
眼前的馬克杯飄出薄霧蒸氣，散發著甜甜的香味。
男孩忍不住誘惑，接過杯子啜了一小口——溫度恰恰適口，甜度也剛剛好，是他最喜歡的口味。他抬眼偷偷看了一下男子，這個奇怪的大哥哥，不僅知道東西擺放的位置，連他的喜好都一清二楚，而且他跟自己長得好像有那麼幾分相像？他是誰？該不會其實是......？
男子在男孩對面坐下，不急不徐地撐著頭看他喝著熱可可。
伊得捧著杯子，暖意從他的掌心跟胃裡慢慢擴展到全身，防備心已經去了大半，剩下更多的是好奇，「大叔.......大哥哥，你來做什麼？」
「我是來見你的。」
「見我？為什麼？」
「嗯，也許......是想彌補我自己童年的遺憾吧。」
大哥哥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但不知為何在那之中卻似乎夾雜幾分苦澀。
「我知道你不喜歡現在的生活。無趣、平淡，還有......你覺得你不被任何人在乎。你對未來毫無期待，也不知道自己能期待什麼。雖然平時過一天算一天，但每年的這一天總是特別難熬。」
伊得詫異地瞪大眼，為什麼大哥哥會知道？但他仍嘴硬地撇頭，「你.....不要亂說，你又不懂。」
大哥哥又笑了，「嘴硬的小鬼。沒關係，就當大哥哥不懂吧，這一切都是大哥哥隨便亂猜的。大哥哥小時候跟你很像你，也是一個人。雖然總是表現得不在意，但其實很希望自己是特別的，其實不想被留下來，其實希望有人好好只看著自己。」
伊得彆扭地咬著唇，「我才......」
「我阿......其實很想帶點禮物給你，可是這裡是魔法創造的時空，沒有辦法攜帶任何實體的東西。這個幻境也很快就會消失了，到時候不知道你還會不會記得今晚發生的事？」
「什麼意思？我才沒有那麼笨！」男孩不滿的噘起嘴。
「當然，你一點也不笨。」男子笑著附和。「雖然沒辦法直接送禮物給你，不過！大哥哥用魔法看到了你的未來哦！」
「咦？」
「你阿，在未來會經歷很多刺激精彩的事，每一天都過得超級充實。你還會遇到很多很棒的人，他們擁有完全迥異的性格，但是共通點是你們對於彼此都非常重要。」男子沉穩的語調傳進他的耳裡，在胸口上細微地共振。「雖然未來不全然都是快樂的事，就跟現在一樣，會有生氣的事、難過的事、辛苦的事或與人的摩擦，但是別忘了，你並不是一個不被期待的孩子。有人在未來等著你，他們會填滿你的人生，遲早有一天你會覺得......能夠活在這世上真好。」
伊得突然覺得鼻頭一酸，他咬著唇，不讓自己的脆弱潰堤，但他微微泛紅的眼眶卻出賣了他的想法。
大哥哥站了起來，走到他身旁，稍微彎下腰直視他的雙眼，「我知道你不太喜歡陌生人碰你，但......我可以抱抱你嗎？」
「！」不要的「不」字才剛反射性的要說出口，卻不知為何卡在喉頭。
「......」
伊得的沉默似乎被解釋成了默許，男子動作輕緩但堅定地將男孩擁進懷中。收攏的雙臂非常溫暖，伊得全身僵硬，但他沒有反抗，那是他不認識的、被珍視著緊緊擁抱的滋味。......有種莫名熟悉的安心感，就好像這個懷抱原本就屬於他的。
大哥哥放軟音調柔聲的說，「我來，是為了讓你知道，我很慶幸你來到這世界上，伊得。」
伊得呆愣著，他是被期待的嗎？他可以期待嗎？
在心頭流蕩的那種騷動是什麼？他不懂。
「魔法差不多要失效了，我該走了。」
男子的身體被淡淡的光暈壟罩，清晰的形體似乎越來越模糊。
「大哥哥......你......是我的爸爸嗎？」
「阿？！」男子一臉嚇傻的愣住了，等他反應過來後一副又好氣又好笑，「不、不是不是，我沒有你這麼大的兒子阿！！」
男孩有些失落地垂下眼，下一秒他感受到一隻大手放到他頭上，「雖然我不是你爸爸，但是我是與你關係非常深的人。」
伊得抬起小小的腦袋，對上男子有些憂傷但溫柔的眼神。
微光映照著兩人的側臉，在心底感受到被什麼填滿的同時，才發現原來那裡一直有個空洞。
「你會再來看我嗎？」這句話伊得沒有問出口。他只是握住了男子的手，動作很輕很輕，因為一直以來他太清楚：很多東西，就算緊緊抓在手裡也握不住。
彷彿察覺到他的心思，男子回握了他的手。
「不要怕，你的未來是值得期待的。」
男子的聲音跟形體一起融在光霧裡，牽緊的手沒有放開，直到最後一刻才化作細小的光點，消失在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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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悠悠轉醒，對上好幾雙盯著他的眼睛。
「還好嗎？」
「是不是哪裡痛？」
「成功了嗎？」
一群男人將他團團包圍，紛紛急著發話，他們神色各異，但共通點是每個人的臉上都有藏不住的擔憂。
他覺得右邊臉頰濕濕的，伸手摸了一下，才發現那是不知何時留下的淚痕。
「......我沒事。謝謝你們。能遇見你們真好。」
他的臉上綻出了雨過天晴的笑容。
（完）